第五章 夜访江督(中)
�在木榻上。戈什哈们见到这个情形,也不敢轻举妄动,偷偷对视一眼,忙都转开目光。

  半晌,曾国藩缓缓抬起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在院门外守好,任何人等不得入内”,回头又对文冠英道,“老文,你去前院知会诸位大人一声,就说我不胜酒力,先睡了。)请各位大人继续饮酒,尽兴再归。我过些日子再邀请各位大人”。文冠英和戈什哈们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曾国藩沉默良久,没有说话。张继一时摸不清这位权倾朝野的两江总督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没有贸然说话。

  其实,从谈话一开始,曾国藩就觉得张继所说的有一定道理,这些东西他在之前也未尝没有想过。但是,曾国藩一向自负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坚信凭他的战功和韬晦之术,可以避免“兔死狗烹”的下场。所以,他对张继所说也只是持模棱两可的态度,想着随便敷衍几句,尽快让这个是非之人离开。没想到,张继越说越过分,他的那些话要是让言官们知道了,告自己一个“心怀怨望”,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曾国藩立下决心,让人将张继押送到刑部,也向朝廷显示一下自己绝无怨望之心,谋逆之意。

  不料,张继竟说出了朝廷李鸿章移防芜湖的事。这件事几个月来一直横亘在曾国藩的心头,挥之不去,使他疑虑重重。

  李鸿章曾经是曾国藩的学生,后来又做为曾国藩的幕僚,为其出谋划策,领导湘军与太平军作战,深得曾国藩的信任。咸丰十一年(1861年),太平军进攻上海,上海告急,曾国藩便命李鸿章回家乡合肥仿照湘军体制组建了淮军,开始在两江境内与太平军作战。

  但是,随着淮军的日渐壮大和李鸿章战功的日渐显赫,曾国藩渐渐感到这个曾经的学生和幕僚已经不再像原来那么好使唤。而淮军也开始隐隐有与湘军争夺战功的趋势,渐有尾大不掉之势。但是,战事未完,加之朝廷也颇为赏识、信任李鸿章,他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做什么。

  这次,太平天国的都城天京刚刚被攻破,他就被召回北京述职。他刚刚回到北京,兵部就行文命李鸿章率所部移防芜湖,公文中说的理由是“防止发匪余孽向西逃窜”。但是,曾国藩却不以为然,现下他的湘军就在南京附近驻防,太平天国的残余势力怎能突出这铁桶般的包围圈?而芜湖扼长江水道,正好位于自己的大本营安庆和南京之间。一旦有变,湘军就会被困在南京而回不到粮饷辎重所在的安庆。那样的话,这几万人可真是要客死异乡了。这一连串举动焉知不是表明朝廷已经开始猜忌他了?

  因为有这件事,曾国藩近日来也颇为惴惴不安,但并没有想得那么复杂。直到刚才张继那一声大喊,才好像把他从迷梦中喊醒了一样,最近这一系列的事情竟然能和他的说法一一印证,这个年轻人对人性和朝局的洞察力,着实惊人。

  不知过了多久,曾国藩突然从木榻上站起来,拱手躬身道:“方才之事实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张先生赐教”。

  张继被他吓了一跳,忙也躬身还礼道:“中堂大人,赐教云云,实不敢当。中堂大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实在是‘只缘身在此山中’罢了。晚生是局外人,所以看得透彻些。中堂大人放心,晚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曾国藩释然道:“如此甚好”,又向外面吩咐道:“把灯点亮些。再上些酒菜,弄个火笼,今晚我要与张先生秉烛夜谈。”门外的仆役们答应一声,纷纷准备去了。

  曾国藩一拱手,道:“松涛,请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