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迷野
msp; 与杜若关系不远不近的,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就为杜若这种事隔多年还依稀记得自己的诚挚友谊而惭愧不已。友也者,友其德也,友直、友谅、友多闻。这些年来自己为衣食而奔走,为“五子登科”而忙碌,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杜若古儒遗风,不食人间烟火,好子云诗曰,好一条道走到黑,身处厄境仍不放弃理想,硬是在山沟那样无助无告的困窘的环境里,凭一己之力,打破所有束缚人的习惯势力和传统蕃篱,走出一片自我实现的新天地。那时打一曰花鼓,游一曰江湖,消磨了多少寂寞难耐的山里岁月,这等情,这份义,岂不可歌可泣。于是三五成群或两两为伴,若有其事或若无其事,该来的全都来了。

  与杜若曾是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的如兄如弟们;与杜若曾是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的难兄难弟们:人家早就改过自新,躬行实践厚黑学,或改邪归正,不辞劳苦拜孔方兄,找窍门、拉关系、攀靠山,通权达变,悉心探索出人头地新门路,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最不济的也识时务知难而退,免子靠腿狼靠牙,各弄各的谋生法,小曰子亦有滋有味儿地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于是公鸡头上一块肉、大小是个冠(官)的,就为杜若这种洋灰脑袋死不开窍的假道学气而扫兴。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权之所归,亦利之所归也。杜若自谓旁人不识余心乐,逍遥自在不诚仁,其骨子里还不是想活得比别人好点,时常有受人尊重的快感,有自我价值实现的愉悦。还不是想凭借他那几幅鬼画桃符的画作,跳出山沟,去城里猎取更多个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自由。好则好矣,美则美矣,可惜与世道人心有悖。盯着位子,想着票子是芸芸众生的普遍意识,贪点儿权,弄点儿钱是普罗大众的从众心理。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现时世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官是领导一切的。官本位是中国文化传统,家国同构是中国文化特征。有权才有世界,有权才有一切,有权才能吃得潇洒、喝得快乐、玩得开心、乐得自在。杜若不是拾人牙慧,说中国文化是“酱缸文化”,他被“深深地酱在酱缸底层”,他要慷社会之慨,风自己之流,就得对之击以猛掌,饱以老拳,那又为何雷声大雨点小,至今仍趴在古书堆上,作一寻章摘句老雕虫呢!杜若不是信誓旦旦,说中国文化是“无姓的文化”,他“战战兢兢地惟恐坠入姓的深渊”,他要洁身自好,像天使般在纯精神享受的云中畅游,平常素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去找女人吗?不要忘记带鞭子!”

  那又为何口惠而实不至,也被大自然漫不经心地或偶然地创造出来的女人所吸引,还美滋滋乐颠颠地到处发请柬邀人共庆,飘飘然昏昏然送喜信与人同乐呢!说白了,还不是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嚼烂舌头当肉吃,自己哄自己而已。

  于是铜钱当眼镜、认钱不认人的,就为杜若这种破风车脑袋、那股风硬不晓得顺那股风转的迂夫子气而败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是主宰一切的,钱是人之为人有地位有面子的最可靠的保障,钱是人活着的唯一幸福的源泉。钱就是命,命就是钱,钱跟命两相连。杜若自诩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富贵付皇天,其实是耽于空想、疏于行动的“看客哲学”,是物质生活简陋、精神生活平乏的自卑或自大的病态心理在他身上的条件反射。杜若不是想当然地视钱财如粪土,一副看透了人间冷暖、看破了万丈红尘的模样,大言不惭地奢谈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谋于道,小人谋于食”。那又为何满身铜臭气,不舍昼夜于争名夺利之途,蝇营狗苟,半斤荞麦皮也想挤出四两油来,一个大钱的窟窿还想钻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