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难野
这个素常不成才的业余画家,竟敢满嘴喷粪地造出一些是是非非来作贱自己,“我回不回城,关你屁事!我吃糠咽菜,与你何干!要你红口白牙的教训我,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看看你撑起的一方天是人呆的地方吗?你脚踩的一块地跟狗窝似的!你自己都不知道明朝的太阳会不会从门前过,还吃饱了撑的管起别人的瓦上霜!成天扯着把破扫帚当门帘,顶着一身的窟窿过曰子,竟浑不知人间有羞耻事假装正经人、混充道德家!真是给脸不要脸,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你给我滚远点,少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在我眼前晃荡,我看见你就恶心,认识你真是瞎了眼!”……

  列车晃悠了一天,终于在薄暮时分晃晃悠悠地进了江城站,车上所有归心似箭的人们宛如开了闸的潮水,一下子涌到车门,不一会儿就四散在站前广场灯火通明的岔处。

  杜若丧魂落魄的远远跟着任燕,瞧她长身玉立的身肢在光可鉴人的地上倒映出一个个好看的剪影,听她高可及寸的鞋跟磕击着平整如镜的路面发出一声声好听的脆响,瞧她乌油油的长发在温润和煦的晚风中飘飘袅袅的,背上那只蝴蝶型的小挎包也在光影四射的霓虹灯下闪闪摇摇。啊!这一切都将失去了,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只此一去,她就是人家的阳台云雨、明月清风;只此一别,她就是自家的入海泥牛、扑火灯蛾,一辈子也就形同素昧平生!杜若一时头发晕,眼发黑,浑身像块腐烂的木头被虫蛀蚁咬。他噤若寒蝉地过甬道,蠢似木鸡地出站口,刚刚来到站前广场,蓦地里从那接站的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领带着一个半桌高的小孩神态亲密地走到了任燕的面前。杜若心神一阵狂跳,热血一下子涌到了脸上,手慌脚忙地躲在暗处。瞧那男人推着自行车,一件件的搬着行李,含笑的眼睛里洋溢着出奇的温情,听那小孩怯生生地低垂着头,极不自然地用稚嫩的语音喊妈。杜若只觉得有一把尖刀恶狠狠地朝自己的心脏刺来,顿时眼发红,脸发白,连头发根子都恐怖得立睖起来。瞧他们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驮着行李,一路亲亲热热地消溶在广场对面灯影婆娑的绰约朦胧里。杜若又感到有一片巨大的阴影劈头盖脸地朝自己飞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啮心的苦楚和噬人的辛酸扯着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使他再也站立不住地摇晃着身躯,一径歪歪斜斜地向地上倒去……

  杜若晕晕乎乎地离开车站,像个夜游神似的在江城大道上信马由缰。几个着连衣裙、穿高跟鞋、头发烫得像鸡窝的女青年花枝招展地迎面而过,他视而不见;几个着花衬衫、穿喇叭裤、大三洋音量噪得聒耳的小青年招摇过市地穿街而去,他听而不闻。他疯疯癫癫地走过一家又一家的店铺,在五光十色的贴有香港明星的橱窗和玻璃窗前徘徊观望;他痴痴呆呆地穿过一处又一处的街头,在流光溢彩的印有各色广告的街灯和霓虹灯前长吁短叹。他走过矗有“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宣传牌的首义广场,穿过挂有“把全党工作的重点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上来”jing示牌的长江大桥,磕磕绊绊地爬上龟山山顶,眼望脚下万家灯火的三镇风光,杜若就全然愣住了。他忽然发现,江城已凤凰涅槃地走在改革开放的大道上了,市面上时髦的是追欢逐乐的享乐意识,街道上风行的是富丽奢华的各色商品,人们的生存状态已从千人一面的安贫守旧中变得有竞争姓、有冒险精神了,人们的着装意识也从千篇一律的蓝蚂蚁、黄蚂蚁的服饰中解放出来。杜若啊杜若,你是个笨蛋!你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你经不起一点打击!你还停留在旧时代中顾影自怜,你家居弄得像狗窝似的,你衣服穿得像叫花子似的,自然与漂亮女人无缘!你生存环境像猪圈,你经济地位像沙丘,自然与爱情婚姻无份!你流泪,你消沉,于你何益?到头来只会害了自己,在挫折面前怎么能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