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坐在浴缸里朝她伸手,浴室的灯和浅色的瓷砖显得他的眼睛极黑,零星晃着一两片光影,脑袋上顶着一团白乎乎的泡沫,鼻子上也沾着,神情胆怯又不安。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狠下心离开,握住了他那只湿淋淋的手。

  “妈妈,”伏黑惠侧着身躺在床上,伸手握着五条律子的手指,轻轻地放在脸旁边,语气有些满足地自言自语,“我的妈妈。”

  “你为什么叫我……妈妈?”她拿手背蹭了一下他软和的脸颊肉,问他,“谁告诉你的?”

  “那个,怪叔叔。”他指着五条律子身后说。

  她扭过头,丝毫不意外看见五条悟在门外探头探脑,“他说的?”

  “嗯,”伏黑惠的眼睛里有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对新奇概念的兴奋,他的新奇和五条悟对找乐子的那种新奇是截然不同的。他看五条律子时,目光里的新奇,是面对生命之中全新概念的一种期待,“他说带我找妈妈。”

  五条律子在心里吐槽了一番五条悟这种和人口贩卖没什么区别的话,然而并不显露在脸上,追问他,“你没见过妈妈吗?”

  “爸爸说,我没有妈妈。”

  “你爸爸?他去哪了?”

  “怪叔叔说,他不要我了。”

  五条律子:“……”

  见她沉默,他抱着她的手又用力了一点,“你不喜欢我吗?妈妈。”

  “没有这种事,”她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只好摸了摸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见他困得眼睛开始睁不开,轻声哄他说,“现在先睡觉,好不好?”

  “你会陪我吗,妈妈?”

  “我在这陪你。”

  一个年幼的孩童给予的依赖总会让五条律子想起五条悟,想起他无边际膨胀的占有欲和野心,令她不寒而栗。很久以前,她就发现自己没办法喜欢上小孩子,她不喜欢一个年幼的生命表达出来的毫无目的性的喜爱,她畏惧这种柔软的,毫无攻击性的生命力挨着自己的身体,畏惧他们这样没有善恶观的心会在某一天异变成陌生扭曲的庞然大物,变成能够让她满身伤痕的野兽。

  她知道自己这样对他们不公平,但她没办法。

  一想到这,她再看着伏黑惠熟睡的脸,就有些不满——对五条悟的不满。

  她走出房间,对贴在自己身边的五条悟视而不见。

  “姐姐……”他的嗅觉总是那么的灵敏,“你不高兴吗?”

  “你觉得我应该高兴。”他们先后脚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她才敢将一直没能问的问题说出口。

  “我总这么期待。”

  “悟……”面对五条悟这样和白日做梦没什么区别的想法,她感到一阵无力,“不要告诉我,你带这个孩子回来,是为了让我高兴。”

  “我是这么想的。”

  见他完全没有意识自己这样的想法有多残忍,五条律子面无表情地走到房间的另一侧,离他遥远的一侧,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能总是这样对我,悟。”仗着自己的无知,自私地将道德上所有的负担交给她来承担,最后美名其曰“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