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_第98章
  知道他醒来,邢默未多话。修长五指插入他的发,来回以指作梳,为黎雪英梳理。

  邢默懒洋洋地躺着,露出并不柔软的肚皮,任由黎雪英趴在他身躯上。

  很奇怪,黎雪英像忽然看到他肉体的边界,又仿佛这边界忽然扩张,以至于无边无垠。

  二人无话,却有无声温存流动,似某种液体,黏着于皮肤上,再从每个毛孔内渗透五脏六腑。

  邢默将目光投向窗外,连带黎雪英那张濡湿的小脸也转过,望向逐渐初升的日。是晨曦,阳光普照大地。

  他眼中看到铺天盖地的橙黄,赤红,暖的。像火,如流焰,从海水和云层罅隙中喷涌而出。那短暂得像一瞬间,又好似已过去一世。朝阳如潮水,转瞬间包裹整个香江,从海水远处流动向山端尽头,千户万户人烟的痕迹尽在其中。多少年来黎雪英看过日落,都不如此次震撼人心。或许是心理作祟,有爱人相伴,又终于得偿所愿。

  邢默一直耷在沙发背后的手翻出,正捏住一只墨镜,仔仔细细给黎雪英戴上。

  “未必一世见不得光。”邢默凑过去,轻吻他的耳颊,“你至少陪我看过日出,阿英,我一生都已值得。”

  黎雪英离开太平山回到公寓时,已是下午。他尽量将自己拾妥善,掩盖眼角眉梢春意,以及周身情事过后的微妙。中午他接到过黎莉一通电话,语气已平静许多,不似前几日令人忧心。阿凤姐随后也同黎雪英通过电话,她对这一天一夜中与黎莉话过什么,做过什么一概不提,声音有些疲惫,但更多是欣慰。

  她说,黎莉最终决定,将这个孩子留下。不过她希望在孩子生下来前,还能够见冯庆一面。

  话事阿凤姐转达,不用黎雪英多问也知,黎莉无法对自己细佬开口。单是对冯庆感情复杂这一点,她就仿佛自己已犯下十恶不赦大罪,日夜辗转愧怍,说不出口。黎雪英不知一段连自己内心都无法承认,甚至对最亲近之人也涩于开口的感情究竟何等苦滋味,但对于家姐,他能最大限度理解,甚至体谅。

  他哄她,依她,她多流下一滴泪。又陪同她去医院安胎,既留不下的已无选择,不如善待尚且能留下的仔。

  确定黎莉身体和腹中胎儿无恙后,黎雪英再次联系邢默,想要知道冯庆此刻下落。

  冯庆此刻,的确算不得过得好,空荡荡的牢房,好似盘古开天辟地前的混沌,充斥各样人与禽兽,鬼哭狼嚎,说是地狱也丝毫不差。冯庆对o记来说算重刑犯,最终判决结果还要等上面指示。只是这一次不同往日,白字黑字,墙上钉钉的罪名,绝无多一分开释可能。一根根烟抽,看你还在等谁捞出去?没有,谁也没有。洪门平日忠心耿耿的马仔,谁知此时此刻跑到哪里。要往常或许仍旧两肋插刀,誓死拼从,但今日不同,再换不回任何一个往日。

  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浅显易懂的普世真理,不论白道或黑道都一样。

  冯庆身在狱中,至少还能食饱穿暖还有烟抽,已是顶不错。可惜他从不惯看别人脸色,在狱中消耗越久,他越知此次自己恐怕在劫难逃。从一开始入册,他便一直在想,想破头也未想出这一月来的万事不顺究竟是如何。有人在背后走漏风声?洪门中二五仔太多?后生们手段太狠辣以至于他不曾发觉?所有理由他逐一排除,最终才将一开始就埋在心里头,隐隐那个不愿相信的理由捞出来仔细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