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九折、倩入苦海,君莫辞劳
  抖落尘盖,耿照见身下玉人动也不动,忙以食中二指按她颈侧;雪艳青浓睫微颤,却未睁眼,鼻端吸吐依旧是轻不可辨,空着的那只手揪了揪耿照衣角,示意无事。知道闭目摒息、免遭落灰呛着,显是意识清醒,耿照稍稍放心,见不远处浑身血渍黏灰的聂雨色半拖半坐,找了个掩蔽,冲他呲牙一颔首,怕也是动不了了。

  耿照忍痛撑起,挥散落尘,一跛一跛越过横七竖八的倾圮,直至室外被山风一吹,终于回神,但见满目疮痍,玄母所击涵盖整座内庭,烧出个完整的圆来,齐整得毫不真实。在径逾六丈的大圆内,无一物不是焦烂失形,如遭雷殛;地面铺石、青白玉雕成的石灯笼、粗可环抱的硬柏苍松,乃至建筑所用的金件等,俱被夷平,其威力堪比火药硝石。

  而大圆之外,轰塌的内堂门廊等,则是受爆炸之威所波及。若被打个正着,决计不是眼前这般。

  耿照匆匆环视,未见殷横野踪影,料他被恶佛震回院中,即以三才五峰之能,料想亦难逃出生天——直到本该是院门的废墟下有一物祟动,露出一具残破人形。

  “……大师!”

  三步并两步奔去,少年不顾覆瓦滚烫,奋力扒开那人身上墟残,见恶佛胸下大开,肚破肠流,焦烂的肋骨仰天叉如牙梳,创口兀自冒着骇人热气,这般焦灼便在肌肤表面都能要人性命,况自体内发出?下半身更与烬土融成一片,难辨其形,就算不是被玄母直接击中,也是咫尺而已。

  在玄母箭落下之前,殷横野本以“分光化影”的身法成功脱逃,是恶佛福至心灵的狮掌三击,将他震回院里,才被如雨倾落的殛天箭芒轰个正着。南冥恶佛亦被殷横野的掌力弹至院门外,堪堪保住半身,但也只剩下一口气而已。

  可怕的不是重创如斯,而是何以未死。这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死死咬住那最后一口气息,徘徊于世?

  “大……大师!”这种程度的伤根本无从施救,耿照慌了手脚,只能拼命朝伤口里滴血。然而,富含血蛁精元的血液还未滴落,泰半为热气所蒸,化雾散去,只留下扑鼻的血腥之气。少年狼狈的面上爬满渍痕,分不清是汗是泪,冷不防被拿住腕子,箝得手骨生疼,连雄浑的碧火真气亦不能尽卸,竟是恶佛。

  耿照与垂死的巨汉四目相对,才发现他眸光清澄,无嗔无恨,可说是平生仅见的通透。

  耿照心中一痛,知他要说遗言,忍着焦灼没敢惊扰,闭口静听。

  “适才三击,乃我平生武障,念成甚早,百思难解;缘来顿悟,不外如是,可以‘截刀’为名。愿日后助盟主一二,权作谢礼,望……盟主不弃。”

  “大师谢我什么?”耿照茫然不解。

  恶佛微微一笑。“我代苍生……谢盟主入苦海。”

  耿照识他至今,这是头一回见他笑,从没想过这张黥满鬼形、丑得骇人的狰狞面上,能绽出这等宁定笑容,越发心慌,话中所蕴之悲悯歉然,更令他不由得红了眼眶。“大师,勿要弃我……我定救得大师!这句我听不明白,还须大师开示……大师万勿弃我!”

  恶佛含笑松手,蒲扇般的铁掌垂落,顺势扯断颈绳,光洁的髅骨散落一地。

  巨汉扣住一枚,缓缓拍打,彷佛划拳作歌也似,闭目吟唱:“他山本山无处,法门空门俱罔;杀遍虎豹蛟龙,掀翻尘世血浪。汰!身里身外皆樊牢,几回天上神仙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