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他什么,不会被拆穿。他这时候也许就在这庙里,老太太反正无从知道。她正看牌,头也不抬。大奶奶在亲家太太椅子背后站着,也被吸引进桌子四周的魔术圈内,成为另一根直立的棍子。

  “吃!”老太太抓住一张好久没出现的五条。

  空气松懈了下来。连另外几张牌桌上说话都响亮得多。大奶奶三奶奶尝试着走动几步,当点小差使。银娣看见她房里的奶妈抱着孩子,在门口踱来踱去。

  “你吃了面没有?”她走出去问。“去吃面。”她把孩子接过来。“叫夏妈抱着他。夏妈呢?小和尚,我们去找夏妈。”孩子叫小和尚。他已经在这庙里记名收做徒弟,像他父亲和叔伯小时候一样,骗佛爷特别照顾他们。

  她抱他到前面院子里,斜阳照在那橙黄的墙上,鲜艳得奇怪,有点可怕。沿着旧红栏杆栽的花树,叶子都黄了。这是正殿,一排白石台阶上去,彤花排门静悄悄大开着。没有人,她不带孩子去,怕那些神像吓了他。月亮倒已经出来了,白色的,半圆形,高挂在淡清色下午的天上。今天这一天可惜已经快完了,白过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像乳房里奶胀一样。她把孩子抱紧点,恨不得他是个猫或是小狗,或者光是个枕头,可以让她狠狠地挤一下。

  廊上来了些挑担子的,系着围裙,一个跟着一个,侧身垂着眼睛走过,看都不看她。扁担上都挑着白木盒子,上面写着菜馆名字,是外面叫来的荤席。不早了,开饭她要去照应。

  院心有一座大铁香炉,安在白石座子上,香炉上刻着一行行蚂蚁大的字,都是捐造香炉的施主,“陈王氏,吴赵氏,许李氏,吴何氏,冯陈氏……”都是故意叫人记不得的名字,密密的排成大队,看着使人透不过气来。这都是做好事的女人,把希望寄托在来世的女人。

  要是仔细看,也许会发现她自己的名字,已经牢铸在这里,铁打的。也许已经看见了,自己不认识。

  她从月洞门里看见三爷来了,忽然这条典字栏杆的走廊像是两面镜子对照着,重门叠户没有尽头。他的瓜皮帽上镶着帔霞帽正,穿着骑马的褂子,赤铜色缎子上起寿字绒花,长齐膝盖,用一个珍珠扣子束着腰带,下面露出沉香色扎脚裤。

  他走得很快,两臂下垂,手一半捏成拳头,缩在紧窄的袖子里,仿佛随时遇见长辈可以请个安。他看见了她也不招呼,一路微笑着望着她,走了许多路。她有点窘,只好跟孩子说话。

  “小和尚,看谁来了。看见吗?看见三叔吗?”

  “二嫂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走到跟前才说话。“在等我?”

  “呸!等你,大家都在等你——出去玩得高兴,这儿找不到你都急死了。”

  “怎么找我?不是算在外边陪客?”

  “还说呢,又让你那宝贝小舅子拆穿了,老太太发脾气。”

  他伸了伸舌头。“不进去了,讨骂。”

  “你反正不管,一跑,气都出在我们头上,又是我们倒霉。

  小和尚,你大了可不要学三叔。“

  “二嫂老是教训人。你自己有多大?你比我小。”

  “谁说的?”

  “你不比我小一岁?”

  “你倒又知道得这样清楚。�